李歐梵先生曾經寫過一本書,書名叫做《狐狸洞話語》,以前年少時匆匆讀過,記憶不甚深刻,印象中只記得李先生在其他書的封面照片練達晚如老狐狸的臉龐(恐怕也很難想像有人長得一臉刺蝟樣?)。讀畢湯晏先生的《民國第一才子:錢鍾書》,才終深刻體會這狐狸與刺蝟的義喻。英國當代思想史家 Isaiah Berlin 曾經撰寫過一本小書 The Hedgehog and the Fox,書名取自古希臘詩人 Archilochus 的一句名言:
湯晏先生寫道:
柏林在他的書中,將西方思想家和作家分作兩類:刺蝟型和狐狸型。刺蝟型有中心思想、有思想體系,有大的理論架構;例如柏拉圖和馬克思。狐狸型無所不知,無所不包,觀察入微但思想散漫,例如亞里斯多德、伏爾泰等。大抵但丁、巴斯葛(Pascal)、黑格爾、杜斯妥也夫斯基、尼采、易卜生、普魯斯特為刺蝟型,而莎士比亞、歌德、普希金、巴爾札克、喬艾思、屠格涅夫為狐狸型。狐狸文字優美精練,觀察入微;刺蝟體系凜然,結構完整。柏林說托爾斯泰是:
李歐梵先生說,中國古今作家兼具刺蝟與狐狸優點的只有一個:曹雪芹。另外也論魯迅是狐狸,茅盾是刺蝟。湯晏先生引此論錢先生是天生的大狐狸,並如同托爾斯泰一般,一心想作刺蝟。這些從錢鍾書先生的作品裡,彷彿可以窺見狐狸作刺蝟奮力一搏的面貌:從湖南藍田時期的《談藝錄》,上海租界時期的《圍城》、1950年代的編撰的《宋詩選註》,到 1979年的《管錐編》,尤其是從《管錐編》的英文書名 Limited Views: Essays on Ideas and Letters,來對應柏林先生對於刺蝟的定義,應該是恰如其分。
以前在心理系的時候,曾經聽楊國樞先生論本土社會科學研究學者的說法,分為「安土(重遷)型」與「遊牧型」兩種說法;前者取其深之特色,後者取其廣而駁雜。顯然也是循著類似的思想分類方法,在思索學術研究、成一家之言的學術性格。程式語言也有 Perl、Python 之分野,隱約對應著運用者的個人特色。然而究其總來說,還是個人生命身份認同與軌跡的問題:你所擁有的過往歷史積累,你所將投射出去的前瞻未來。錢鍾書先生最後在北京毀去的長篇小說殘稿《百合心》,書名脫胎於法國成語 “le coeur d’artichaut",湯晏先生這樣寫著:
書寫著作宛如實體世界身體與生命的移動一般,就像是旅行與移動的譬喻,諸如「安土重遷」與「遊牧」、或文化研究的 traveling theories 被帶入學術研究者的視野之中一樣。錢鍾書先生在七十歲出國參訪之後,一趟義大利、一趟美國、一趟日本皆獲得重大成功,各式各樣的邀約不絕,但怕出門的他決定一概婉拒,連法國政府要頒發勳章給他,他也以「素無此勞,不敢忝冒」婉拒了。依照他的說法:
實在是讓人不由得會心一笑啊。這些狐啊、刺蝟啊、虎啊狼啊的說法,讓我想到 Abdelfattah Kilito 的演講,引述九世紀阿拉伯作家 Al-Jahiz 的說法:
想當刺蝟的狐狸,演出如果精彩,大家可要不吝於給個掌聲啊。 🙂